牧野流星 - 第三十六回平楚和憎健翻天山月冷惜
他突然发觉来的乃是孟华,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个时候,恰好是这棵云杉给疯狂的野牛撞击得摇摇欲倒的时候。
精神极度紧张之际,哪容得骤乱心神?手指颤抖,树枝抓得不牢,这就跌下来了!
幸亏他命不该绝,那棵云杉有十几丈高,跌到离地约有丈许之处,恰好给他抓着一株伸出来的树横枝。与此同时,他的膝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给另一株横枝戳伤了。
一只野牛双角向他抄来,距离他的脚跟不到五寸!
孟华早已准备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飞马上前,三十步开外,用力把那块石头掷出;那只正在向金碧峰疯狂攻击的野牛,给这块石头打个一正着!打中的部位是脑门。
也幸亏孟华的内功这几天大有进境,这块石头被他以雄浑的内力打出去,力道不亚于巨斧一劈,饶是野牛皮粗肉厚,亦是经受不起。
那只野牛发出郁雷也似的狂嗥,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在它旁边的两只野牛,也给它撞倒了。
金碧峰这才惊魂稍定,咬紧牙根,忍着疼痛,抓牢树枝,续向上爬。
树上的金碧峰松了一口气,树底下的孟华却是遭遇了生平未有之险。一大群疯狂的野牛向他冲过来了!
在这性命俄顷之间,他并不是首先逃命,而是更加要刺激野牛,好让它们转移目标,攻击自己。
他知道成群结队的野牛,一定有个首领,他发现有一只特别凶恶、特别高大的野牛,向他狂嚎两声,跟着又转过去看守树上的金碧峰。约有半数的野牛向他冲来,另外一半则还跟着那只野牛撞击云杉,看来这只野牛就像军队的指挥官一样,料想必定是这群野牛的首领无疑了。
孟华突然如箭离弦,从马背上平射出去,一招“白虹贯日”出剑如电,又快又准,唰的一剑刺将过去,把这只野牛的一只眼睛刺瞎。
树上的金碧峰给吓得目瞪口呆,孟华如此超卓的轻功固然是令他又是吃惊又是佩服,但他更担心的却是孟华如何能够脱险?多好的轻功也不能像天上的飞鸟,飞过来又飞回去的。而孟华又决不能落在疯狂的群牛之中。
好个孟华,在这惊险绝伦的场面,丝毫也不慌乱,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长剑当作拐杖,向下一点,剑尖触着牛角,立即借力翻腾,又是如箭一样的平射回去!
他的马害怕了野牛,不敢逼近,可也没有逃走。孟华人在半空,撮唇一呼,这马甚通灵性,立即转身迎接主人。孟华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地落在马背。
这群野牛的首领给孟华刺瞎了眼睛,登时怒发如狂,不再理会树上的金碧峰,一矮身躯,翘起双角,就向孟华冲去。首领“身先士卒”“部下”自都跟着它去追赶孟华。
孟华跨上坐骑,有恃无恐,心神大定,纵声笑道:“好,你们来吧!看是你们跑得快,还是我的马跑得快!”
野牛乃是庞然大物,身体笨重,当然跑不过他的日行千里的骏马。孟华骑着马跑,忽疾忽慢,和最前的那只野牛首领,一直保持百步以内的距离。
他把这群野牛引出数里之外,这才快马疾驰,在树林里兜了几个圈子,令——得追踪的牛群迷失路途,然后方始回去救金碧峰。
回到那棵云杉树下,只见金碧峰手攀横枝,挂在树上,爬不上去也没法下来。原来他伤了腿,膝盖已脱了臼。
那根横伸出来的树枝离地约有五六丈多高,三丈多长。金碧峰挂在中间。孟华要是爬上去将他抱下来,只怕那根树枝负担不起两人的体重。
幸而孟华颇有智计,当下拔出宝剑,剥削树皮,搓成一条长绳,叫道:“金大哥,抓牢绳子!”用力一挥,长绳抖得笔直,向金碧峰抛去。金碧峰足部受伤,气力还在,接过绳子,让孟华将他扯了下来。
金碧峰叹了口气,说道:“孟兄,多谢你来救我,我又欠下你一笔人情了。”
孟华说道:“金人哥,千万莫说这样的话,患难相助,理所应当,你在拉萨也曾帮过我的忙呢。”
金碧峰道:“我欠你的更多。你在布达拍宫中已救过我一次性命了。”要知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之子,自小给人奉承惯了,是以养成一副自命不凡,心高气傲,不愿轻易授受人家恩惠的脾气。在布达拉宫,孟华救过他的性命,随后两天,他和江上云也去帮忙孟华与吉里父子脱险,当时他曾有言道:“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我不把你当作敌人;但也不会把你当作朋友。”岂知言犹在耳,他又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想起当时的言语,心里不觉十分惭愧。
孟华眉头一皱,说道:“患难扶持,何必斤斤计较?金大哥,你莫说客气话了,待小弟给你治伤。”
孟华的三师父丹丘生所学甚杂,孟华也曾跟他学过接骨之法,当下拿起金碧峰的断腿,说道:“金大哥,你忍一点儿疼痛。”“喀嚓”一声,已是替金碧峰接好断臼。金碧峰道:“我自己有金创药。”掏了出来,孟华替他敷上。
金碧峰一时未能走动,孟华陪着他坐下,说到。”金大哥,怎的你也会到这里来的?”
金碧峰道:“孟兄,我知道你已见过我的爹爹了。”
孟华说道:“不错。我和令尊分手之时,令尊正是要到拉萨城中找寻你们。想必你和江兄亦已见到令尊了?”
金碧峰道:“正是家父要我前往天山的,明年三月十五是吕四娘的百年祭,氓山派将有盛会,是以家父替氓山派代邀天山派的掌门人唐大侠。”
孟华道:“江兄呢?”
金碧峰神色有点尴尬,半晌说道:“他本来想赔我上天山的,我说我一人去就行了,他、他就跟我的爹爹回家啦。”原来金碧峰是因为知道父亲己经找着妹妹,他的妹妹正存柴达木义军处等候父亲一起回家,是以他相成全江上云得到金碧漪作伴还家的机会的。
孟华猜到其中缘故,不过金碧峰既然不提,他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碧漪,避免彼此尴尬。
金碧峰继续说道:“家父曾与我们谈起了你,对你甚是夸赞。我才知道过去对你诸多误会。唉,说起来我可是当真、当真惭愧”
孟华打断他的说话,微笑说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我也是前往天山的,唐大侠好吗?”
金碧峰道:“我没有见着他。”孟华诧道:“怎的没有见着?”金碧峰道:“不巧得很,我到天山的时候,唐大侠正在闭关练功。大概还有半月才能开关。你这次去,倒是可以见着他的。”
孟华说道:“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金碧峰道:“是谁?”孟华道:“听说缪大侠缪长风也是住在天山,不知你有没有见到他?”
金碧峰道:“也没见着。”孟华说道:“缪大侠也是闭关练功吗?”金碧峰道:“这倒不是。他是外出去了。但我没有问起,却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孟华有点失望,说道:“缪大侠当年是带了一个姓杨的小孩子上天山的,听说这个小孩已经拜在唐大侠门下。金大哥可知此事?”
金碧峰道:“啊,你说的这个孩子,敢情就是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唐大侠的关门弟子杨炎?”
孟华尚未知道弟弟的名字,他的父亲孟元超也不知道。不过他的弟弟是唐经天的关门弟子,他却是曾经听得缪长风在他的母亲墓的说过的。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你在天山,可曾见过这个孩子?”
金碧峰道:“可惜得很,也没见着。不过我知道这件事情,是钟大侠钟展告诉我的。”钟展是天山派掌门唐经天的师兄,名列天山四大名宿之一。
孟华说道:“怎的也没见着?他年纪很小,今年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吧?难道他也跟缪长风外出去了?”
金碧峰道:“这倒不是。听说他和一位新来的师兄很是要好,我到天山的时候,他跟这位新来的师兄到后山采药去了。天山地方很大,虽然只是前后之隔,弟子们出去采药,也得三三五天才能回来。我见不着唐大侠,只在天山住了两天就走了。他们还没回来。”
孟华问道:“这位新来的师兄是谁?”
金碧峰道:“我忘记问钟大侠了。钟大侠对他这个小师侄期望很大,说他只有十二岁就学会了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他只顾夸奖他的小师侄,也就忘记告诉我那个新入门的弟子是姓甚名谁了。不过,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非要知道不可的事情吧?”
孟华听得弟弟学有所成,甚为高兴,说道:“反正他是跟他的师兄出去采药,我也不用担心。我是为钟大侠说这位师兄是新来的,是以有点好奇,随便问问。”
金碧峰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起了一点好奇之心了。据我所知,天山派是不肯轻易收徒的,这人想必是有些来历的了。可惜我生性不大好管闲事,当时忘记了问。不过你反正前往天山,你倒不妨打听打听。”跟着说道:“孟兄,你对这孩子很是关心,敢情你是认识他的父母的吗?”
孟华说道:“他是我的异父兄弟。”
金碧峰这才恍然大悟,很是不好意思。要知他以前之所以仇视孟华,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误会孟华是杨牧的儿子。“我真是糊涂,这孩子姓杨,孟华又这样关心他,我早应该猜到他的来历的。我这么一问,倒是挑起孟华心底的创伤了。”
孟华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前我曾经把我的出身当作一件羞耻的事,现在则是早已想通了。一个人的父母是不能选择的,但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却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即使杨牧当真是我的父亲,只要我不是跟他一样为非做歹,那又与我何干?弟弟是杨牧的儿子,并非是他的罪过。如今我已认了亲生之父,我的爹爹也愿意把弟弟当作亲生儿子。这次我前往天山,为的就是把我的弟弟接回来。”
金碧峰面上一红,说道:“孟兄,你不但是本领比我高明,见识也比我高明得多。唉,我,我以前对你”孟华说道:“过去的事提它干嘛,说起来我也有许多不是之处的。”金碧峰面有羞愧之色,忽地说道:“过去的事可以不提,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还是非告诉你不可。”
孟华道:“什么事情?”金碧峰道:“天山派弟子对你似乎怀有敌意:他们曾经向我打听过你。”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他们向你打听我。想必也是因我的身世之故了?”
金碧峰道:“他们并不仅仅是对你的身世有所误会,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你是清廷的奸细,却千方百计,混在侠义道中。说起来我很惭愧,我虽曾为你说几句好话,也只是据我所知告诉他们而已,还未说得上是全力为你辩护。”原来金碧峰一来是对孟华所知不多,二来在此之前,他对孟华虽然已消敌意,但还没有怎么好感。听得那人“言之凿凿”的对孟华的许多谣言,他也还未敢肯定这些谣言是假。
孟华笑道:“金大哥,这也怪不得你。缪大侠也曾误会过我呢。你这次肯为我辩护,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你了。”
金碧峰逍:“对啦,天山派的弟子既然这样误会你,缪大侠又曾和你交过手,这事想必他也告诉天山派弟子的了。你这次前往天山,这”孟华笑道:“金大哥不用替我担心,要是我再碰上缪大侠,再和他交手的话,他立即会知道我是何人,不会对我再有怀疑的了。”原来他使出家传的快刀绝招,缪长风自然会相信他的说话。
金碧峰道:“可是缪大侠未必能够在你到达天山时已经回来。”
孟华微笑说道:“我想是非黑白,总可以分辨得清楚的。天山派是武林中的一个正大门派,一定会讲道理,何况我还是替他们的少掌门唐加源送东西回去的呢,”
金碧峰道:“噢,原来你曾经碰上唐加源吗?我在天山的时候。也曾听得钟展提及他。他们夫妇下山将近一年,尚未回来,钟大侠还问我知不知道他的消息呢。你是在什么地方碰上他的?他有没有亲笔书信托你带给他的父亲?”
孟华说道:“我是在瓦纳族的一个部落碰上他的。崆峒派的掌门人托他把一件东西带回去给他父亲,他因为还有事羁身,是以又转托我。不过却没书信。”
金碧峰道:“但唐掌门正在闭关,可没人认识你啊!”孟华说道:“纵然唐掌门闭关未出,也还有钟大侠、冯大侠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料想不至于皂白不分,就任由他的门下弟子与我为难的。”
金碧峰道:“可惜我不能陪你再上天山了。”孟华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的腿怎么样。可好了点吗?”
金碧峰道:“多谢你妙手给我接好断骨,好得多了。我想走路大概不成问题,不过若要攀登天山的南高峰,当然还不能够。”
孟华说道:“你回去也要经过许多高山陡坡的。”
金碧峰苦笑道:“我知道。但总不至于像天山南高峰那样高耸云霄,我慢点儿走,一面走一面养伤,拼着多走一两个月的时间,料想也不至问不到家。。”
孟华说道:“你骑我这匹马回去吧。”金碧峰怔了一怔,说道:“你只有这匹坐骑,送了给我,你自己怎样?”
孟华笑道:“我的腿没伤,可以走得上天山的。但你若是没有坐骑,路上可是危险得很。”
金碧峰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我领你的恩惠已经太多,不能再要你的坐骑。”
孟华眉头一皱,说道:“金大哥,你再这样说,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你又不能施展轻功,要是再碰上成群的野兽,你怎么办?再说在你回家的路上,还得提防碰上两个人呢,这两个人,可能和你为难的。”
金碧峰道:“是什么人?”
孟华道:“一个是劳超伯,另一个似是天竺僧人。”
金碧峰道:“劳超伯我知道,他是大摔碑手的第一高手。那个天竺僧人是什么人?”
孟华说道:“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但他的本领可比劳超伯还要高强,脾气又极古怪,碰上了他,可是难缠。”将碰上那个天竺怪僧的遭遇,说给金碧峰知道。
金碧峰道:“啊,他是用紫金钵和青竹杖作武器?”
孟华道:“正是。金兄见闻广博,可知他的来历?”
金碧峰沉吟半晌,说道:“家父曾经和我说过,天竺以前有位武学的大宗,是那烂陀寺的古寺龙叶上人。我的爷爷曾与他谈论过武学,对他甚力推崇。听说龙叶上人有两个弟子,你碰上那个天竺怪僧可能是其中之一。”
孟华说道:“这个怪和尚嗜武成述,看来他是为了采取中士的武学之长而来的,你碰上了他,他一定要跟你缠个不休,非得你拜他为师不可。””
金碧峰道:“笑话,我岂能拜他为师?”
孟华笑道:“所以你非得避开他不可,这怪僧轻功极好,但还是跑不过我这匹坐骑的。金大哥,请你别客气了,就骑上它吧。”金碧峰伤了腿,在这漫长的归途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不过无可奈何而已。如今孟华盛意拳拳,慨赠良驹,他推辞不掉,也只好接受了。
当下他把天山派在南高峰的所在,如何走法,详详细细地说给孟华知道,互道一声珍重,两人便分手。
孟华目送金碧峰骑在马上的背影远去之后,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点惶惑。
高兴的是:他终于使得金碧峰消除忧怨,变成了他的朋友。即使尚有一个江上云对他的敌意还未消除,那也好得多了。
惶惑的是:他从金碧峰口中听到的消息,着实令他有点莫名其妙。天山派的弟子何以消息那样灵通?他不过是个初出道的“雏儿”远在西域边锤的天山派这么快就知道他了?虽然他们所知道是不利于他的谣言。
不错,他曾经在小金川碰见过缪长风,缪长风初时对他有所误会,但后来他帮忙缪长风击败清廷鹰爪之后,缪长风虽然或许仍对他有点怀疑,却也已消除敌意了。他可以确信缪长风不会造他的谣的。而且那些谣言虽是捕风捉影,多少也有点事实作为“影子”而这些事实,则是在他碰上缪长风之后发生的。
孟华猜疑不定:“莫非是一个和我有仇的人,跑到天山去讲我的坏话,挑拨天山派弟子和我作对?”猜疑不定,心头不觉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有点疑虑,弟弟总是要去找的。正因为心有所疑,他更急于去查个水落石出了,爹爹虽然和天山派的唐掌门和钟大侠人未见过面,说起爹爹的名字,料想他们也总会知道的。真金不怕洪炉火,我何须害怕好人诬陷?”于是加快脚步,冲寒冒雪,径上天山。
天山绵延千里,一望无尽的千万座山峰,都是白雪皑皑,有如琉璃世界。孟华心想道:“好在碰上了金碧峰,得知天山派所在,否则可不知哪座山峰才是南高峰呢。”
他走了三天,还只是上到半山,山中气候愈来愈冷,呼吸也有点困难,那是因为高山缺氧气的缘故。好在还没有超过登山的“极限”(按:本世纪初的欧洲爬山家认为8oo0公尺是登山的“极限”超过这个高度,氧气稀薄,人的体力就不能支持。喜马拉雅山高达8882公尺,超过这个“极限”天山最高峰大约是在7oo0公尺左右,未超“极限”不过这个所谓登山极限的说法,近已给打破,1961年,中国的登山队就曾攀登上喜马技雅山的最高处珠穆朗玛峰。)孟华的内功又甚有根基,过了几天也习惯了。
山中气候愈来愈冷,攀登也是越来越感困难。不过高山的奇景却也是愈来愈多。有好些动物,都是别处见不到的珍禽异兽。小熊猫在雪地上跳跃,活像淘气的小娃娃,黄嘴的山鸦飞到人的头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牦牛像冰河上的大舟,灵巧的小黄羊跑得比风还快最好的是这些珍禽异兽大约是因为从未见过人类,见人也不知道躲避。
高山上的冰川更是罕见的奇景,山沟里亘古不化的层冰铺成“河床”上面覆盖着每天落下来的积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是不会流动的。即使是在夏天的烈日之下,也只有上层的积雪溶化。它虽然在并不流动的时候,它从山上斜挂下来也有奔腾流动之势,纵横交错的冰川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蓝得像翡翠一般,好像条冰川汇聚处,平地上就好似突然涌起许多宝塔,那是像蔚蓝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结队的连成一大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第五日的黄昏,孟华走了一天,觉得有点疲倦,想找一个岩穴栖身。他沿着一条冰川走去,紫色的晚霞倒映在冰川上,蔚成七彩,奇丽大比。
孟华细审地形,知道前面一座山峰就是天山派所在之地的南高峰了。心里十分欢喜,想道:“今晚须得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好爬山,走完这最后一段路途。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明天晚上,就可以见得着我的弟弟了。”
他在两个冰塔之间,找到了一个可以抵御风雨的藏身处所,正想睡觉,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得远处似有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竖起耳朵来听,的的确确是人类的呻吟声音,不是野兽的吼叫。
孟华的倦意登时消失,跳将起来,心里想道:“要是有人给困在冰川之中,我非救他不可!”
心念未已,一阵山风从那边刮来,孟华凝神细听,隐隐听得有个声音说道:“你别害怕,我的伤并无大碍,歇一会就会好的。”声音娇嫩,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而且好像是他相识的一个女子的声音。
孟华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不可能吧?她怎会来到这儿!可惜山风吹过之后,那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又听不见了。
孟华连忙朝着声音来处跑去,正想出声呼唤,突然又听到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这次是男人的声音。
一个说道:“你听见没有,一定是那个丫头。”另一个道:“丫头已经给你老人家打伤,谅她也跑不了。我担心的只是唐加源的婆娘,要是给她逃了回去,可就糟了。”
先前那个略带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弟,你不用担心,那个臭婆娘被我大摔碑所伤,在冰天雪地之中,谅她活得过今晚,也活不过明天。”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就怕她给天山派的弟子发现,不过天这么晚了,天山派的弟子料想也不会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习惯,他们只有早上才出来练功,也不会来这么远。”
那个老年人笑道:“明天他们只能发现那臭婆娘的尸体了。料想也不至于怀疑到你头上。”
那年轻人道:“幸好天山派的上下人等对我都是甚为相信,要不然我如何能够在天山立足?咱们赶快去找那个丫头吧!”
这两个人与孟华只隔一个山坳,孟华听得甚为清楚,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了!
你道这两人是谁?原来年老的那个是劳超伯,年轻的那个则是段剑青。他们走在孟华的前面,隔着一个山坳,孟华听得见他们的声音,还看不见他们。
孟华提一口气,赶上前去。自从和那个天竺怪僧交手之后,他进一步的参透了张丹枫所传给他的内功心法,有了深厚的内功作为基础,轻功也是大为精进了。这一下在雪地上疾驰,当真是踏雪无痕,无声无迹,饶是劳超伯这样本领高强的人。竟也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追踪。不过由于双方距离颇远,一时之间,孟华也还未能追上他们。
冰川的“上游”有一块巨大的花岗岩,被一座小山坡的大冰块支撑着,形状酷肖一个巨型的磨菇。在这“冰磨菇”中,藏着三个人。
天色早已黑了,但那冰壁有如一面明镜,那三个人的影子却是在远处也可以认得分明。孟华一转过那个山坳,亦已可以看得见了。
果然是他熟悉的人!孟华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三个人也会到天山,他们能够逃得过劳超伯的魔掌吗?
在段剑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中,劳超伯已是闯进那个“冰磨菇”了。
躲在“冰磨菇”中的是一男二女,男的是桑达儿,女的是罗曼娜和冷冰儿。
段剑青正是来追冷冰儿的,冷冰儿已经受了劳超伯一掌之伤。
不过段剑青最主要的目的还不是来找冷冰儿。
冷冰儿刚刚换上了金创药,已是听见了段剑青的笑声。冷冰几倒不怎样吃惊,因为她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当下连忙叫罗曼娜和桑达儿躲开:“你们赶快去找天山派的弟子,这两个恶贼,让我来对付!”
可是桑达儿却不愿离开。说时迟,那时快,劳超伯哈哈大笑,己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桑达儿振臂一挥,一条粗大的麻绳挥成一个圈圈,向劳超伯当头套下。桑达儿是瓦纳族最出色的猎人,这是他的“缎圈捕兽”的绝技,平日用来捕捉野兽,百无失一。
不幸劳超伯要比最凶恶的猛兽还要厉害得多。桑达儿的绳圈只能捕捉野兽,怎能将他奈何?只听得“喀嚓”一声,他伸出双指一挟,登时挟断了那条长绳。
冷冰儿忍着疼痛,拔剑冲上,只见人影一闪,段剑青已是拦在她的面前,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冷冰儿退了三步。段剑青笑道:“冷姑娘,天地真是太小了,咱们又碰上了。你想不到吧?如今你要杀我,那是决计不能的了,咱们不如谈谈一笔交易,如何?”
在他说话的当中,劳超伯挟断了桑达儿的长绳,举起手掌,便将劈将下去。段剑青叫道:“别杀他,留活口!”挥袖一拂,又挡住了正在向着桑达儿跑过去的罗曼娜。
劳超伯改劈为抓,一抓就抓着了桑达儿。桑达儿力能降狮伏虎,但给他抓着琵琶骨,竟然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段剑青目注罗曼娜,柔声说道:“罗曼娜,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你跟我走吧,我不会难为你的。”
罗曼娜斥道:“我瞎了眼睛,谁知你是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到了如今,你还想骗我,那是做梦!”
段剑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你这样恨我,真是叫我伤心。唉,你的心不属于我,那也没有办法。君子有成人之德,我就成全你们吧。你想不想救桑达儿?”
罗曼娜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冷冰儿叫道:“曼娜姐姐,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段剑青哈哈一笑,道:“我是出于至诚,绝非花言巧语。罗曼娜,你若想救他,把你带来的东西给我,换回他的性命,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只有当你的面把他杀了。”
罗曼娜道:“什么东西?”
段剑青笑道:“当然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本波斯文的经书。”罗曼娜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段剑青看看她脸色倏变,知道自己所料,笑道:“你不拿出来,我可要自己搜了。”
冷冰儿叫道:“你错了,经书不是在她身上。”段剑青本来已经到了罗曼娜面前,准备就要搜她的,听得冷冰儿这么一说,不觉就回过头来,说道:“原来是在你的身上吗?”冷冰儿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突然抢快一步,把罗曼娜的那本经书拿了过来。段剑青发现上当,正要去抢,冷冰儿喝道:“你踏上一步。我就把这本武功秘笈毁了。”
段剑青面色铁青,说道:“好,算是我上了你的当,你要怎样?”
冷冰儿道:“把他们两人放了,我和你再谈交易。”
罗曼娜叫道:“姐姐,我不能让你替我受难。”冷冰儿微笑道:“傻妹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和桑达儿赶快离开此地,我会应付他们的。”
段剑青道:“好呀,你是想骗我吧,先把经书给我,我再放他们。”
冷冰儿道:“我这是铁价不二,先放他门。”翻开那本经书,双手一各执一边,说道:“你瞧清楚了,这个秘笈总是真的,不会骗你。哼,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呢。”作势欲撕。劳超伯忙道:“冷姑娘,你莫胡来,我放你的朋友就是。”
段剑青道:“你当真愿把经书给我么?”冷冰儿道:“那就要看你对我如何了,你对我好,我才会对你好。”
段剑青一向自负,以为自己人才出众,又是“小王爷”身份,只要是自己属意的女子,没有不会喜欢他的。听得冷冰儿这样说,不觉心头一乐,想道:“原来她只是对我痴情成恨,妒忌罗曼娜而已。”于是说道:“我本来是对你好的,过去对你不起,是出于无奈。只要你把这本经书给我,咱们就可和好如初。”
罗曼娜道:““姐姐,你刚才盯嘱过我的,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冷冰儿道:“你们快走,不必为我担心。”罗曼娜尚在踌躇,冷冰儿板起脸孔道:“你要大家死在一起吗?这有什么好处?”罗曼娜无可奈何,只好和桑达儿走出去。
段剑青道:“好,可以交给我了吧?”
冷冰儿道:“你急什么,再待一会。”
劳超伯偶然向外面一看,忽见一块冰壁上似有人影,再看又不见了。不知是桑达儿的影子还是另外的人,但想桑达儿似乎不应该有这样轻快的身法。
劳超伯喝道:“冷姑娘,你再推三阻四,段剑青有这耐心,我可不能和你客气了。”
冷冰儿缓缓说道:“这宗交易是剑青和我谈的!要我给也只能给他。”劳超伯道:“那你就赶快给他!”
冷冰儿道:“好,剑青,你过来拿吧!”突然把手一扬,几点寒星震射而出。原来她早已在掌心里扣了七枚梅花针。她射出了梅花针,立即就撕那本经书。距离如此之近,段剑青本是决计难以避开的,不料劳超伯早有准备,陡地飞起一脚,把段剑青踢了一个筋斗。他用的乃是巧劲,踢得段剑青滚出三丈开外,却没有令他受伤。
劳超伯在一脚踢开段剑青的同时,挥袖一拂。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本经书只是给撕掉两页,就从冷冰儿的手中跌下来了。原来冷冰儿由于受了伤,气力不佳,又突然受此惊吓,以致无法撕毁全书。
冷冰儿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去,倏的拔出剑来,竟然就对着自己胸口插下去!她是宁死也不愿落在敌人手中。
段剑青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立即跑去拾那本经书。他眼中只有这本经书,对冷冰儿的拔剑自杀,竟然看也不看。
就在此时,忽听得“叮”的一声,一粒小小的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把冷冰儿手中的长剑打落了!第二粒石子跟着飞来,向段剑青飞去。
幸而距离甚远,段剑青挥剑一挡“当”的一声,段剑青虎口震得酸麻,但还是避开了。
段剑青吓一大跳,抬头看时,只见是孟华已是站在冷冰儿的面前,拦住正在向她跑来的劳超伯。
段剑青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再去抢拾经书,慌忙远远躲开,抱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心里想道:“要是劳超伯能够打发这小子,劳超伯还有求助于我之处,他总不能不和我分享。要是万一劳超伯不敌这个小子,那我就性命要紧,宁愿不要这部武功秘笈了。”
孟华也无暇去理会段剑青,赶忙问道:“冷姑娘,你怎样了?”
冷冰儿吁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先打发这老贼吧!”
劳超伯喝道:“原来又是你这小子,那日侥幸给你逃生,你还敢来多事?”
孟华无暇多说,唰地拔出剑来,喝道:“今日与你再决雌雄,快来受死!”
劳超伯冷冷说道:“好狂妄的小了,你是我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说话之间,双手已是各执一个铁环。这是他早日赖以成名的兵器——日月双环。本来在他的大摔碑手练成之后,这日月双环是久已不用了。不过只是不用来应敌而一已,功夫还没丢荒。
他是顾忌于孟华的剑术太过精妙,肉掌应敌,自忖难以在一时三剑之间打败孟华,恐怕就要难免吃亏,是以重新使用他的独门兵器。
孟华唰的一剑,径刺过去,劳超伯喝声“来得好!”日环一推,月环一引,便要把孟华的长剑套入圈中。
日月双环是一种奇形的外门兵器,善能克制刀剑。孟华的宝剑若是投入环中,他这铁环一旋,便能将他的剑夺出手去。单就兵器而言,劳超伯只凭一个月环,已是占了便宜,何况他还有日环辅助攻势。
孟华从无对付这种兵器的经验,但也约略知道这种兵器的性能,焉能让他套上?当下剑锋一偏,迅即换招,刺向劳超伯胁下的愈气穴。
听得“当”一声,火星飞溅,孟华长剑横披,恰好和劳超伯推过的日环碰个正着。
孟华虎口微感酸麻,斜跃三步,说时迟,那时快,劳超伯的月环又己推来,孟华背向着他,身形倾侧,似乎就要跌倒。劳超伯喜出望外,正要发劲以双环砸他背心,忽地霍然一省:“他的长剑和日环硬碰,都未脱手,怎的就会摇摇欲坠?哼,这小子莫非使诈?”
心念未已,只觉剑气森森,孟华也不回头一看,倏的就是反手一剑。这一剑是避开他的双环,趁着自己腰向前弯之际,以手刺他膝盖的环跳穴。
幸而劳超伯醒觉得早,把双环平推之势改向下移。但孟华也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剑尖并未投入环中,改刺为拍,当的一声,宝剑又和他的月环碰个正着。
双方都是应变得宜,机智百出,没有给对手所乘。但在兵器上却是劳超伯占了上风。孟华迭遇险招,不觉有点儿焦躁,心里想道:“他这双环如此厉害,不知如何才能破他?我输了不打紧,冷姑娘可是不能陷入他的魔掌!”
殊不知孟华固然焦躁不安,劳超伯也是吃惊不小。“十数天不见,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斯!我的日月双环虽能克制他的宝剑,只怕也是不容易胜他。”他改用兵器,除了可以克制刀剑的性能之外,本来是想倚靠自己的功力取胜的。那日他与孟华交手,已经试出孟华的功力不如自己,只要能够破解孟华的剑法,自信可以稳操胜券。不料如今再度交手,孟华的功力竟然似乎已和他在伯仲之间。只能在兵器上稍占便宜了。
剧斗中劳超伯向冷冰儿所在之处移近几步,发现孟华的目光似乎大有惧意。劳超伯是个老狐狸,登时就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了。
“好呀,我先毙了这丫头,再来收拾你这小子!”劳超伯喝道。
孟华又惊又怒,喝道:“你敢!我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欺侮冷姑娘!”声出招发,急如暴风骤雨,果然是一派拼命的打法。
劳超伯正是要他如此,心中暗笑:“好小子,你可上了我的当了!”要知在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高手比斗之下,他焉能抽出手来去杀别人。纵然孟华拦不住他,他在杀害冷冰儿的那一瞬间,也得提防孟华将他杀了,他这虚声恫吓,不过是要扰乱孟华的心神而已。
孟华即要避免长剑给他的双环套上,又要替冷冰儿防护,真是心力交疲,不知不觉已是大汗淋漓。
冷冰儿旁观者清,叫道:“别顾我,他是吓你的。你会追风剑式吗?快剑攻他,别让他消耗你的气力。要是当真打不过他的话,你就跑吧。”
劳超伯装模作样地冷笑说道:“哼,老了生平杀人不眨眼,还怕杀你这个丫头?”
冷冰儿道:“我说你不敢杀我,你敢杀我,你就得陪上、陪上”
话犹未了,猛听得劳超伯大吼一声,双环齐向前推,荡开孟华长剑,退步向前,作势就要把双环向冷冰儿砸去。
孟华即使知道他是虚声恫吓,也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拼命将他缠着。冷冰儿叫道:“其实你是不必为我担忧,他杀我,你也会杀他呀。你这样打是打不过他的,快跑吧!”
孟华忽地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原来他正在苦思破敌之法。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他是知道的,不过这是新近才学的,学的尚未纯熟。
“冷冰儿叫我用快剑,这倒是一个办法。我虽然不是很会迫风剑式,但以家传的快刀化为剑法,料想也不会比追风剑式慢了。问题只是如何避免给他的双环套上?否则快剑纵然得手,也只是两败俱伤。万一我伤得比他重,冷姑娘仍是难逃魔掌。”
躇踌未决,孟华的气力已是越发不济了。劳超伯哈哈笑道:“好小子,看你还能支撑多少时候?”双环急速旋转,竟然主动来迎接他的剑尖。他在哈哈大笑中,忽见孟华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正是:
何俱魔头凶焰涨,要凭一剑破双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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