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如我 - 第69节
“画得很用心,”蒋荣生语气平平地评价道,“看来你对这段记忆很深刻。”
“是的,但是我不卖,上午家里有人对我说,我以前是你策展公司底下独立签约的一个…一个搞雕塑的,一直是你让人帮我打理作品这些事,谢谢你。”
蒋荣生问:“为什么不卖?这幅画,你画得很好。”
颜湘挠了挠鼻尖,说,“我暂时还有一些钱吧,是吗?够我生活就可以了。”
“对了,我的银行卡怎么全部不见了?想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可是我没有印象了。”
蒋荣生已经习惯了他跳脱的思维模式,很耐心地摸摸他的脸颊,说,“在我那。”
“嗯?”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颜湘,温柔又意味深长地,“你的银行卡,身份证,港澳通行证,护照,现金,所有社会保险的卡,全部在我那,我帮你保管……你总是容易不见了。”
颜湘以为蒋荣生在说他的东西总是很容易不见,没多想就点头,说,“谢谢你,那就放你那里吧,我需要用的时候再拜托你给我。”
蒋荣生笑了一下。
“再说吧。”
蒋荣生又把话题拉回卖画的事情,问颜湘,“画真的不卖么?画这么好,也许会成为你的…”
“…代表作。”蒋荣生一字一顿地。
结果颜湘还是很坚决地摇摇头,“不卖,这是我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很正式地画你,这是我的心血,要好好留着,我总是觉得,以后的我不会画得像现在这么…这么流畅了,好像有一个怪物在告诉我每一笔,每一刀应该怎么刮怎么拉。”
蒋荣生静静地听着颜湘说他这么喜欢这幅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眸光晦涩,眼角冷冷地。
然而蒋荣生隐藏得很好,没有叫颜湘发现他暗自弥生的阴郁情绪。
仿佛戴着一个完美的面具,笑得依旧温文成熟,嘴角是很浅的弧度,想了想,语气莫名像攀比,对颜湘说,“你以前也画过我的。”
颜湘的眼睛圆乎乎地,“是吗是吗?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我拿过来给你,”蒋荣生说着,去常常呆着的书房,一拉开黑色漆木桌的抽屉,正中间放着一本素描本,曾经被撕过,后来又拿胶布粘了起来。
除此以外,素描本保存得很好,跟原本得变化很少,本来是牛皮硬纸的封面,但是因为翻得太多,边缘都有些薄了,角一薄,就会微微地卷起来发皱。
蒋荣生让人把前后两张封面都裁剪下来,拿起过了一层封塑,再钉回去,这样就不会因为常常翻动而变薄变皱了。
就是过塑的角边总是很锋利。
从前蒋荣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会盯着画本发呆,没留意,翻动页面,指腹就会带起一阵微微的疼痛感。
有些酸涩肿麻,更多的时候会割伤皮肤,会流血。
蒋荣生摩梭了一下指腹常常被划伤的位置,笑了笑,拿着素描本回去找颜湘,递给颜湘,说,“你看看。”
颜湘看着素描本曾经从中间被撕开的痕迹,圆眼睛弱弱地,问,“怎么烂了?”
蒋荣生低头扫了一眼,表情不变,“我撕的。”
除此以外没有多余解释的意思。
颜湘看着那个本子中间的裂痕,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难过的情绪,仿佛能感受到当时有多悲伤似地,心脏也像那个本子破碎的痕迹一样,微微生疼。
颜湘想可能是以前他们吵过架,并且非常不愉快,所以才会把好好一个本子弄得这么难看。
但是他记得蒋先生对他说过的,一段关系里不止有好的,肯定也有分歧和争吵。
这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还是很小的小孩子的时候,就跟蒋先生认识了,一直到今天,几乎算得上是竹马,相处的时间应该比世界上的大多数的…
大多数的爱人相处时间还要多,吵架的几率也比别人多。
但是现在蒋先生还是对他很好脾气,也一直在照顾他。
除了不给他玩游戏,其他地方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没有做那个梦以前,颜湘也意识到,醒来以后自己愿意依赖相信的,就只有蒋先生一个人。
颜湘慢慢地感觉,这就够了,很幸福,就像童话一样。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爸爸,妈妈,家里也破产了,小时候住的有花园,有秋千的那个别墅,早就不知道被转卖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个主人。
兜兜转转的,身边唯一还抓得住的就只有一个哥哥。
颜湘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蒋先生,心里全是依赖和信任。
颜湘放下了窄刀,从蒋先生手里接过画册,翻开,神情又逐渐若有所思。
颜湘翻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画册里的东西其实算不上“画”,就是很简单的草稿,有点像那种素描人体骨骼教科书,里面很详细地画了同一个人的面部轮廓起伏,能明显看得出越画越流畅。
一开始找不准形,用笔有点不顺,很多地方衔接得不太自然。
后来越画越好,深邃立体的轮廓简直信手拈来,能一眼就让人看得出这是一个五官深邃,面目英俊成熟的男人。
神态也多,有伤心的,哀怨的,委屈的,喜悦的,比较多的是面目表情地。
设置的场景动态也很多,大多是零碎的单一的,不像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临摹或者给自己设置出题,低头看文件,喝玻璃杯里的饮料,冷冷地审视着画布外的人,用手指夹着烟,侧脸低头吸烟。
颜湘边翻,边想,难怪昨天晚上画蒋先生的时候画得这么顺手,几笔就勾勒出来了。
原来他曾经练习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单个画面连了几乎整一个本子,昨天晚上画的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
除了脸,手指的练习也多,勾勒着男人的一双手,用明暗关系表现出男人坚硬的指骨,形状冷落而优美的手指线条,青筋微微起伏,这是一双充满力量又冷漠的手,你甚至可以轻易地想象着这双手拿着刀,鞭子,慢条斯理地系着束缚结的样子。
剩下的略少的还有男人裸|体的肌肉形态和比例,这练习得少一些,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就把握得比较准,毕竟艺术生会画很多时间去练习人体石膏体,对肌肉和皮肤的质感已非常熟悉。
整个画册都是单一的局部练习,没有出现过能称之为“画”的东西,颜湘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眼蒋先生。
蒋荣生正在陪他一起看。目光又深又沉,蓝眼睛太漂亮,像钩子一样总在不经意间勾住人的魂魄,很容易打断颜湘的思考。
蒋先生的呼吸浅浅地,身上有一股很冷静的雪香味。
颜湘的脑袋停止了转动,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把整本素描本合上。
蒋荣生忽地拉住他说,“小心割到手。”
话音刚落,颜湘的指腹皮肤传来一瞬间的尖锐刺痛感。
但是幸好提醒得及时,只是被尖锐的边缘戳了一下,没有被割伤。
蒋荣生把画册拿了过去。
封面合上的时候,颜湘看到了塑封之下很浅的一行英文,用黑色的炭笔写的,写的是“bridge”。
颜湘的瞳仁倏尔睁大了一些,琥珀色的眸子宛如琉璃一般,带着一层迷茫的雾,他忽地站起来,朝着身后扒拉片刻,找出一本今天才刚开始用的本子,封面也有一行自己随手用铅写下的英文。
也是“bridge”。
这是自己早上写的。
当时在封面写下这个单词的时候没有多想,仿佛只是出于本能反应。
“bridge”这件事甚至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踪迹,再一次看到蒋先生给他的那本本子,他才又想起刚刚在想什么,又因为什么事情觉得奇怪。
……现在颜湘确认了,那本画册根本里的不能称之为画。
就像今天早上一样的,他想要画画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就用直接用订枪固定好画布,就开始画的。
在画画之前,他找了各种类型的画册去感受别人是如何去表达油画主题的,练习得更多的是去描摹月季花的形态,童年已经距离他很久了,梦里也模糊不清。
画面上铺有大量的月季花,颜湘必须对画面的主题有足够了解才行,知道月季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又是如何绽放,最璀璨的时候花瓣是如何姿态。
如果渐渐地枯萎了,花瓣边缘又是如何卷曲的……
他必须要大量浏览相关的素材和结构。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心里有把握之后,再扔掉这些素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打草稿,铺色,刮明亮强弱,一遍又一遍地补充细节。
从初中?还是高中就这样画画,一直到今天,每一个画画的细节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就算脑袋被岩石撞失忆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习惯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现在颜湘已经想起来了,“bridge”,桥梁,是工具的意思,这不是一本画本,而是一本积累素材的草稿本。
练习了整本本子,他肯定有一个费了很多心血的作品,而且是跟蒋先生有关系的。
颜湘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很早就确定关系了吗?
画画的时候很难克制得住眼神,看人的时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带着情绪,如果他对着蒋先生画画,不需要隐瞒眼神的话,那他们可能很早就因为爱情在一起了。
想到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颜湘就莫名感觉到很高兴。
他更相信了,缘分是天注定的,相爱的人总是会在一起。
于是,颜湘问蒋荣生,“你还记得,我画完这个本子以后,接着花时间去做了什么东西吗?那跟你有关的,我想看看那个。”
蒋荣生当然记得,“一个雕塑,也在我们家,带你去看。”
蒋荣生帮颜湘摘掉了围裙,带他去洗手,然后下楼,牵着手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多了很多东西,全是原来主宅摆的各类瓷,挂画,摆式等古董。
蒋家的宅院近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布局,历代家住都只把蒋宅当作皇帝底下那张金椅,坐着就行,绝不会想着花心思去装点它,因为人们只在乎它的归属权,而不在乎它长什么样子。
这座古老的大宅院也是这样的,宛如一卷凝固的历史黄卷,微变化的只有庭院里四季打理的庭院石和各式草木疏落。
连曾经行走在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像纸扎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气,默默不语。
颜湘的到来,整座宅院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格局就大大地不同,东厢房长时间以来是个享受的地方,客人到访就在一楼这打麻将,看电影,打桌球,二楼是客房,三楼则是私人影室和健身房。
后来颜湘搬进来了,就把一楼改成了画室,二楼和三楼依旧。
今年再改,则把画室改成了露天花房,晚上则成了仙鹤老爷爷呼呼大睡的院落。
西厢房本来更空一些,几乎是库房,不过是里面的东西更值钱一些而已。
现在重新规整了一下,东西倒是多了起来。
原因是原来主宅的二楼拆掉拿去给颜湘做画室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没地方放,扔了也不妥当,要成人民的罪人了,于是全部摆到西厢房来。
除了蒋宅祖祖辈辈收起来的古董,另外还有一个庭室,专门拿来放颜湘从前做出来,又不舍得拿去卖掉的作品。
有颜湘做的雕塑,油画,泥塑,甚至还有随手捏的泥人儿,也整整齐齐地摆着,所有作品还摆在最中间最亮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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